亲历人:马元江,男,31岁,映秀湾水力发电总厂员工,地震发生后被废墟掩埋,与其他幸存者相互鼓励坚持,直至179小时后成功获救。
惊惧
天摇地动后,整个映秀湾水力发电总厂办公楼顷刻间下沉坍塌,我被困在废墟里面。
有同事在大楼坍塌的一瞬间已经死去,被埋在废墟里的幸存者也陷入了极度的惊恐之中。在大灾难面前,大家拼命地呼喊、挣扎,急切地希望听到同伴的声音。
还有谁活着?在这个废墟里幸存者好像不少,我记得的就有龙建立、李平华、李科、虞锦华等人。其中,虞锦华是我进厂工作时的师傅,平时被称为虞姐。她被塌落的水泥板压在我上一层,离我最近。
一是不要大声喊叫,平静下来,二是找到让自己尽可能“舒服”的姿势,节省体力,延长生存时间等待营救。这两条是大家互相传递信息后得出的结论。
但平静后却依旧是恐惧。余震一次次地袭来,整个办公楼废墟抖动着向下压实。大楼坍塌时,我用双手护住了头部。结果左手被楼梯板死死地压着,头部、前胸、后背也全被塌落的水泥块塞得动弹不得。虞姐的情况也很糟,她的双腿似乎断了。
死亡像废墟中黑漆漆的空气般无处不在,压迫得人几乎不能呼吸。
恍惚间,想到了父母、妻子,还有4岁多的女儿萌萌。想到上个月,妻子还在逼我减肥,每天都花将近1个小时的时间在小区里陪着我跑步。
我被这个像棺材板一样的地方死死压着,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词,不由自主地惊惧了起来——活下去,为了这个家必须活下去。
我开始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个地方很不错,必须喜欢这里。渐渐地,我睡了过去。
困境
外边的救援工作一直在进行着,陆陆续续地不少人被救出去了。每出去一个,好消息就会挨个传下鼓舞人心。
希望越来越大。但对虞姐的营救工作却好像非常艰难,花费的时间很长。她的双腿已经被水泥板压得坏死,身体前方又被一具遇难者的遗体死死挡住,救援工作陷入了困境。
救援通道里挖挖停停,我隐约听到不时有人进来和虞姐说话。后来,她的弟弟也下来了,哭着说,姐,很难救。
虞姐听了,有一会没说话,紧接着就开始安慰弟弟让他不要哭:“出不去没什么,你替我帮着家里照顾好小孩。”
她一直是个坚强的人,以前是,现在身陷困境还是。
事情应该会有转机的!
幻觉
很饿,嘴也干得冒火。我不停地咽口水,但口水越来越少,痰很多,一不小心就会被呛得喘不过气。
尽管还没有办法出去,虞姐这个时候已经能得到救援人员送进的水。她一直在想办法让我喝到水,但倒下来的水根本到不了我的嘴边。
“如果我出不去,看到我的小孩虞姐你多帮忙。”头部、身体上的伤口很痛,空气极度窒息,还充满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我已经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一定会出去的。坚持了这么长时间了,马上要救我们出去了,千万别泄气。”她说着声音有点哽塞。
在这没有丝毫光线的废墟里,正是相互间不时地鼓励支撑了生的希望。
为了保存体力,在废墟里我强迫自己睡觉,而能睡的时间也确实很多。有一次迷糊间,我听到虞姐说:我们得救了,和李科一起到都江堰了。被她一说,我也恍惚了起来,感觉自己真的到了都江堰,神经也开始放松了起来。但这个时候,我突然一惊:不对,我的头还被水泥块压着,左手也还是一动不能动。
“我们还没有出去。虞姐,醒醒,坚持住。”我喊道。这个时候,一些救援人员也在外边大声唤醒她的意识。
希望
对虞姐的营救方案定下来了。
在挡在救援通道上的那具遇难者遗体被挖出后,医生进到探洞里检查了虞姐双腿的情况,决定进行现场截肢。
“截了肢以后怎么生活。”她开始不同意。但在反复劝说下,她终于同意了。后来我听说,医生就半蹲在那具遗体的位置对她进行了下肢截除手术。
采用的是局部麻醉,虞姐痛苦的呼喊在黑暗中异常清晰。“一定要撑过去,撑过去就获救了。”我喊着,既是祝福她也是祝福自己。
手术结束后,虞姐被救援人员运出了废墟。“我一定会让他们救你出去的。”离开时,尽管异常虚弱,她还挣扎着说了这样一句话。
虞姐出去了,我记着她的话,一定要挺下去。在这个满是腐臭气味的巨大水泥堆里,我窒息到近乎难以呼吸。
我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方法,我一定要活下去!
啤酒
虞姐离开后,整个废墟里一下子安静了很多。我就在这死一般的静寂中等待救援的来临。昏昏沉沉一段时间后,电钻声终于重新响起。在被蒙着眼睛抬离废墟时,我的头脑里既清醒又迷糊,隐约听到援救人员中有声音说,今晚要喝啤酒来庆祝。
救我的人中,有消防队员、有医生、也有志愿者。我回答了一句:你们喝吧,一定要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