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一波接一波,主楼梯塌了,慌忙中躲进卫生间的北川县卫生局局长杨国兴、副局长赵华等几个大男人紧紧拥在一起。终于逃出支离破碎的办公楼后,杨国兴跌跌撞撞地跑向县中医院,县中医院没了!再跑向河边,透过浓密的黑烟一望,县医院也没了!
直到地震发生十几天以后,杨国兴才准确统计出:卫生局局机关12个人,剩下8人;卫生监督执法所所长没了,原来10个人中伤了4个;疾控中心主任也没了,17人中两人失踪、5人受伤;妇幼保健院12人,没了4个;县医院180人,没了104个;县中医院29人,没了14个。
几顶帐篷,几张行军床,别人送来的一台旧电脑——这就是北川县卫生局当时的家当。
“把伤员送走了,我再走”
如果不是别人介绍,记者真的不敢相信站在面前这位一直微笑着的年轻人就是北川县卫生局局长杨国兴。他今年38岁,从广电局调到卫生局刚刚42天。他说:“地震是对我的考验。”地震以来,这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卫生局局长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因为“哭有什么用”!
外地支援的电脑屏幕上,由一张三维复原的北川县城照片做桌面。杨国兴拿着鼠标指给记者,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一共7处,每一处都掩埋着他的一位亲人,其中有他的大哥、大姐、最小的弟弟……
刚刚逃生出来的杨国兴第一个想起的并不是自己的亲人。随着人流跑到北川大酒店前的开阔地带后,面对惊慌的人群,他大喊一声:“凡是领国家工资的全都站出来!”5名疾控人员、5名妇幼保健院的医务人员很快被组织起来,开始了现场营救。杨国兴等人用石头砸碎保健院的玻璃窗,抢出来的药品迅速派上了用场。虽然药品少,又大多是妇科药,但这个时候,只要有药发到手上,受伤的人似乎就看到了生存的希望。接下来,杨国兴又带领大家挖掘被埋的人,找不到工具,就用自己的一双手。
余震还在继续,身边的危楼随时都有可能倒塌,杨国兴开始领着大家向高处转移。沿途的人逐渐跟上,队伍最后汇集了3000多人,其中仅重伤员就有400多人。同样不掌握任何信息的杨国兴成了这个群体的当家人。大家都知道,跟着走,走在前面的那个人是个领导。
把伤员转移到县政府大楼广场后,夜已经深了。医务人员不停地为重伤员输液,发感冒药、消炎药。有十几个人当晚还是没了。人群中,杨国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从废墟中爬出来的妻子左腿鲜血淋淋,儿子的左半张脸包裹着妈妈的裙角和自己的红领巾,已经殷红了一片。没有灯光,具体伤成什么样,根本看不清楚。默默对视了片刻,杨国兴只问了一句话:“骨头没事吧?”妻子回答:“没事。”杨国兴知道,就算有事也毫无办法。
寒冷的夜里,杨国兴和职工们背靠背坐着,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睡不着。
终于有队伍开进来的时候,大雨也倾盆而下。杨国兴从地上捡起一个塑料袋套在头上,带领大家冲进废墟,抢门板、扯窗帘,把它们扎成简易的担架,把伤员一个个抬上车。受伤的妻子和儿子也要被送走了,妻子拉着他的手说:“我们一起走,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杨国兴摇摇头:“把伤员送走了,我再走。”直到6月8日,杨国兴才和转运到重庆的妻子第一次通上话。
军队给伤员们分了食物,但杨国兴没有。抬了一整天的伤员,实在太饿了,他捡起了地上别人啃剩下的面包和半瓶矿泉水。杨国兴夜以继日地帮着抬伤员,给陆续赶到的部队和医疗队带路。仅5月14日一天,他就送走了200多名伤员。
5月16日,防疫工作开始了。5月18日,北川县医院开始整合人手开展工作。接下来,还有很多很多工作等着杨国兴。地震后的第七天,按照当地风俗,要送逝去的亲人上路。杨国兴给远在成都的二哥打了个电话:“我这里什么都没有,你就代我烧几张纸吧。”
地震后,他家的房子没有倒,但是他一次都没有回去。“一眨眼就过了一个多月,一味回忆过去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呀!我们卫生工作者在灾难面前就应该站在第一线,做好我们能做的工作,保证活下来的人平安。”杨国兴说。
“我要帮助别人做点事”
如果不是他自己说,记者同样不能相信这个和我们热情打招呼,从腰包里拿烟分给大家的中年人就是李小涛。地震使他失去了妻子、儿子、父亲、唯一的哥哥,还有嫂子。他的腰包是他现在唯一的财产。
地震发生时,北川县卫生监督所卫生监督科科长李小涛正和同事苏瑾、韩开平一起在陈家坝工作。地震使行驶在他们前面的一辆汽车彻底被掩埋在土里。李小涛说:“当时真的很害怕,我们3个人都想赶快回家。但我们的车上印有‘卫生监督’,必须救人!”
从路边找来铁棍,用了两三个小时,他们终于挖出了被埋的两个人。把伤员送到最近的黄家坝卫生所时,从县城逃出来的人告诉他们:“整个县城都没了!”这时才意识到严重性的3人面面相觑。回来的途中,通过不断地打听,李小涛才知道,另外两名同事至少“小家”还健全,只有他,什么都没有了。
李小涛跑到妻子所在的办公楼的废墟前不停地喊,没有人回答;对着儿子所在的学校残骸不停地喊,没有人回答;再到伤员聚集的地方一个一个地找,找一次失望一次。最后他跑到卫生局两位局长面前说:“我要帮别人做点事!”
然而,在抬完伤员的深夜,坐在县政府大楼的广场上,想到左边的楼体下埋着他的妻子、右边山梁中躺着他的儿子,背后的废墟里也许他的大哥还剩下一口气,他还是哭了。但在眼泪流出来之前被赵华严厉地呵斥了回去:“不许哭,该干什么干什么!”这位硬汉局长同样失去了自己的妻子。撤离县城时,杨国兴和赵华对大家说:“咱们卫生系统的人一定要最后一个离开!”
记者面前的李小涛一直在微笑,他说:“最困难的时候已经挺过去了,现在我只想把防疫工作做好。”记者忍不住紧紧握住他的手:“希望下次来北川时,你还是好好的。”这个身体健壮的汉子眼睛里闪着一点泪光,他对记者说,白天忙的时候还好,最怕的是睡觉之前和醒来之后,总是想起老婆和孩子。知道没用,但还是想。他的钱包里只有一张他和儿子的合影,小家伙笑得特别可爱……
“我们要看着北川再站起来”
地震掩埋了北川羌族自治县人民医院3栋业务楼,只有宿舍楼还剩下半边。就住在这半边楼里的该院副院长汤志新,站在向地面倾斜的窗户前向外一看:生活了几十年的北川已经面目全非。
门打不开,用铺盖接成绳子从5楼滑下来的汤志新发现,楼体已经被埋到了第三层,楼前赫然出现了一道新山梁。医院楼群连同200多名医护人员和患者,还有正在外科手术室里进行手术的院长邓勇全都被埋进了这片大山深处。
正走在上班路上的医院检验科主任被砸成重伤,汤志新马上背起他向高处跑。没有药品,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医务人员带了个橘子,大家挤出橘子水滴到他的唇边。能找到的药都找出来了,汤志新又从废墟里拉出了3个人。
当晚,大家被转移到北川中学的操场上,赤手空拳的医务人员依然忙碌地做着力所能及的工作。汤志新说:“我们也知道或许没有用处,但我们还是要做,起码能给大家一点心理安慰。”5月13日,县医院搭起了帐篷。在接收到外地支援的药品后,聚集起来的40多名医务人员终于可以给伤员们开药了。
北川县城整体撤离到擂鼓镇后,6月7日,通过整合县人民医院、县中医院和擂鼓镇卫生院的力量,新组建的北川县人民医院终于告别了帐篷时代,有了崭新的活动板房。
午饭时分,在两顶帐篷医疗点之间的一张长桌上摆满了药品,一名医务人员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替病人拿药。正在吃饭的七八个工作人员每个人都有亲人去世,多的十几个,少的两三个。一位失去了丈夫的年轻护士把女儿送到亲戚家后,依然坚持在帐篷医院里工作。她指了指周围的同事说:“现在我们就是一家人。”一位失去了丈夫和孩子的后勤科大姐在病人到来时,总是第一个迎上去。亲戚曾想接她到外地去,可她就是不走。看着远山,大姐说:“我们从小生长在这里,我们要守护着北川。我们看着北川倒下去,还要看着它再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