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哀悼日只有三天,但记忆将会永远。擦干眼泪挺起脊梁,民族复兴绝不动摇。5月22日,《生命时报》携手中国红十字会,谨以特刊《用爱缝合伤口》纪念汶川大地震,唯愿寄托对逝者的哀思,对生者的祝愿。之后,特刊将由志愿者陆续送到四川受灾群众手中,聊表《生命时报》所有同仁的心意。
2008年5月12日下午2点28分,距成都92公里的汶川发生了8级地震,成都地区震感强烈。在我院领导、科主任和护士长的安排下,全院职工立即动员起来,迅速将住院病人转移至空旷安全地带。刚刚安顿完毕,医院就接到四川省卫生厅派救护队前往震中心汶川县的紧急通知。我院14名医护人员和两名司机立即收拾行装,一分钟也没耽搁,奔赴灾区前线。我是土生土长的汶川人,哥哥和嫂子还在汶川生死未卜。作为领队,我参与了此次惊心动魄的救援。 两天后回到成都,回忆起来,感触太多太多。
道路严重阻塞,今夜去不了汶川,而北川已经塌陷,我们只能先救北川
出来时,大家太匆忙,都没有时间告诉家人,甚至没有时间去想。坐在车上,大家开始担心家人,每个人都掏出手机,不停地往家里打电话,但是没有一个人能接通。我的亲哥哥和嫂嫂,他们还活着吗?童年记忆中的汶川,现在会是怎样一种惨状?我心里的忐忑、担心、迷茫与神圣的情感纠结着,百般滋味真是难以形容……
不到半小时,我们到了都江堰,沿途很多房屋都倒塌了,很多人无助地在街上游走。有病人家属来拦我们的救护车,但我们因为肩负着更重要的任务,不得不暂时放弃对他们的援助。到了都江堰出口,很多救护车及四川省政府高层领导的车都堵在那里。原来,都江堰至紫坪铺路段山体滑坡,道路受阻,无法前行。省领导现场紧急讨论之后,决定由我全权负责,我院救护车带队,由绵阳经北川,过茂县进入汶川。
天,越来越黑。一路上救护车队警灯闪烁,像一条白龙,直入汶川。
5月12日零点30分,天空飘起了小雨,车队到达安县,这是距北川最近的一个县。这时,才得知北川县也受到重灾,整个县城几乎夷为平地。一路上我一直想方设法联系各路救护队,但由于通讯困难,我们像是回到了过去,只能靠电台跟外界联系。无数次的通讯过后,我终于明白,由于道路严重阻塞,今夜去不了汶川,而北川已经塌陷了,灾情相当严重,我们只能先救北川!
我们一行人在当地政府的统筹安排下,立即驻扎安县中学,以此为中转站,展开救援行动。说是“中转站”,其实只是几张桌子、昏黄的灯和一块雨布拼成的“医疗棚”。救护车由此去北川,再把病人拉回来救治。
很快,我和各大医院的领队开了一个简短会议,部署好救治工作:一部分人员赶赴第一现场验伤,把病人送回“医疗棚”;另外的人员在“医疗棚”对病人进行分诊救治,一般病人就地医治,严重的转运到绵阳市中心医院和绵阳404医院。
期间,我听当地政府工作人员介绍,北川是这次地震的重灾区,县城2万余人,地震发生时仅逃生5000余人!我的心顿时揪了起来,北川尚且如此,处在震中的汶川呢?我哥哥一家岂不是……我立即安排医护人员整理物品,搭建好急救清创区、重伤区及轻伤区准备迎接伤员。
这条路不长,短短1000米,我们却像走了一辈子
大家知道今夜会很忙很累,应抓紧时间休息,但此时谁都没有办法安静休息。我们去的是地震第一现场———北川中学。
路途上,没有一个人说话,越往前走,山路越弯曲,路中央到处都是山上掉下来的石头。沿途我看到有直径约3米的大石头压在一辆车上,司机早已遇难,还有很多因为山石滑坡被冲下道路的汽车残骸,看得我们胆战心惊。
突然,救护车队停止了前进,我们猜想是不是又塌方了,汽车过不去了?就在这时,我们看见有前方有一条用麻绳做的临时警戒线。一个当地男子拉着那条线,另一个人挨个对着救护车的司机说道:“兄弟啊,我们北川人感谢你们,你们可要小心啊,前方大约1公里的路段可能还要塌方,山石还在下滑,你们救护车最好间隔300米,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如果看见前面有什么问题,后面的也好应变。”顿时,我们所有人都沉默了……死神原来已经如此临近!可能是为了缓解紧张气氛,脑外科医生杜春富笑着对他说:“让我再看你们一眼吧,我的兄弟姐妹,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看你们了。”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可我们谁都笑不出来。
我院来了两辆救护车,都做好往前冲的准备。前面救护车的警灯看不见了,估计差不多相隔300米了,牟师傅发动了救护车,开始往前冲。这时我们听见两边的山石下滑的“哗哗”声,像是死神的示威一样。牟师傅是我院技术相当好的司机,他性格稳重,此时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冷静。路上的石头嶙峋突兀,车辆稍不小心就可能撞上。
当我们就快要通过这条“死亡之路”,已经看到对面时,车队停下了,因为前面有辆大车卡住了。我们所有人屏住呼吸,无助地看着前方。时间一秒、两秒地过去了,山石下滑的“哗哗”声就在耳边。因为我们是第一组前往北川的救护队,前面既没有指挥先行队,也没有指挥员。急诊科护士向秀轻声说:“难道,我们真的回不去了?”“不会的,我们是去救人,命运不会如此待我们的。”护士李路铭宽慰道。其实,那一刻我们内心都恐惧极了。一会儿,车队又开始前进了。
工作中,我们曾目睹过无数死亡,但却从来不曾如此透彻地用自己的生命去接近死亡。这一刻,医务工作者的神圣使命驱使着大家前进。
这条路不长,短短1000米,我们却像走了一辈子……
看着那一幕幕场景,我唯一的心愿是:让那些还有一口气的,都能活下去
进入北川,街道很窄很长。两边的房屋几乎都倒塌了,满目狼藉。无家可归的人坐在路边,哭叫声、呻吟声不绝于耳。伤痕累累的人们目光呆滞地看着我们,电线断了,唯一的光源是救护车的远光灯和警灯。空中飘起了冷雨,风中带着浓烈的血腥味。我们在北川中学门口停了下来,一名护士刚下车就叫了起来,她踩到了车边的一具遗体!
北川中学只剩一片废墟,人们正在挖掘搜寻。据说当时有2000名学生在上课,现在只发现了300人。操场上坐着地震时逃出来的学生和当地的一些村民。废墟旁边堆着刚刚挖出来的遇难者,触目惊心……雨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冷。
我们开始验伤,然后简单处理,包扎、固定、转运,回到“医疗棚”,再进一步分诊救治。缺胳膊少腿的举目可见,颅脑损伤数不胜数,内脏出血、失血性休克的也很多。在这个只有几张桌子、几盏昏暗的灯的地方,我们必须对病人做好初步处理,包括清创缝合、输液、骨折固定等等。此时,大地还在剧烈晃动,由于离震中汶川县非常近,可以说余震几乎就没有停止过,6级以上的就出现过两次!可我们心里更多的已经不是恐惧,而是悲伤。看着那一幕幕惨不忍睹的场景,我唯一的心愿是:让那些还有一口气的,都能活下去。
在忙碌中,天亮了,眼前的场景再次让我惊愕:教学楼整体倒塌,师生埋于废墟,求救声让人心碎,外科医生张强和陈浩林都满脸泪水。此时,废墟那边传来呼救声,“这里有一个,快过来”。我立刻跑过去,那是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女孩,被压在乱石当中,在其他人员挖掘的同时,我们给女孩输上了液体。“叔叔,我好害怕,腿好痛,头也好痛,我会不会要死了?”“不会的,我们是来救你的,你不要害怕,有我们在,我们不会让你死的!”女孩叫安玲,今年15岁,经过近半个小时的挖掘,被抬了出来。她的右腿已经严重肿胀,若是情况不好,很可能要截肢,一路上我和一名医生轮流抬着她的腿,以减轻进一步的肿胀。我们直接护送安玲到了绵阳医院,她需要立即做手术。在交接完毕,准备离开时,她抓着我们的手,怎么也不肯放,一直没有哭的她突然泪流满面,“叔叔,我没有亲人了,是不是?”我哽咽了,“不会的,你现在什么也别想,你已经安全了,我们大家都是你的亲人,不是吗?”说完我鼻子一酸,竟然流下了眼泪,旁边李路铭和向秀两名护士见状也哭出声来……
救护车往返于北川—救助站—绵阳之间,雨更大了,红十字会为我们送来雨具,但谁也不肯穿。淋湿的衣服被体温烘干,泥泞的道路留下大家忙碌的脚印,余震中,大家都像一台台“永动机”,在血水、泪水和雨水交织的现场,用难以形容的心情拯救着一个又一个呻吟着的脆弱生命……
骨科医生丁晓川一把抱起女孩,对司机说:“开车!”
随着时间的推移,凡是挖掘出来的伤员,我们都已初步救治完毕,安置妥当了。白天来临,余震有所减轻,我们仿佛看到死神在一步步退离……灾区食物缺乏,我们必须先保证伤员,没有多余的食物,没有开水,我们两三个人分吃一盒干方便面,然后继续工作。抢救已进行快十个小时了,到底救治了多少人,我都不记得了,至少在1000人以上吧。
夜幕再次降临,雨一直下着,我让几名医生和护士随救护车护送两名脑部受伤的病员回363医院救治,然后再返回安县救助站。当天的救援工作基本完成,大家都成了泥人,蜷在一辆救护车里御寒。这时附近的居民为我们送来了热水。
5月14日,救援继续。今天伤员已明显减少,天气也逐渐放晴。大家松了一口气。接到指挥部通知后,我们前往绵阳待命参加后期工作。下午,接班的医疗同道到达,我们一同前往北川县前线灾区进行交接班。刚到达北川现场,只见武警官兵抬着一名刚被救出的伤员,我们立即接过担架,护送她上救护车进行救治。一位腿骨骨折的老婆婆也被运上救护车,连同其他几名伤员和医务人员,车上已毫无空处,婆婆8岁大的小孙女听到要把她留下,让别人来照顾她,马上“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骨科医生丁晓川一把抱起女孩,对司机说:“开车!”路旁一位中年妇女抱着1个月大的孩子哭着,护士张婧怡见状立刻把车上的牛奶给了她……
在解放军、武警、医疗队携手努力下,越来越多的幸存者被救出来,得到了相应的救治。一般伤员安置在安县临时搭建的帐篷内,较重的转运到绵阳医院。到下午,绵阳医院已过度饱和,收不下伤员了,便开始往成都各大医院转送。
我依旧在7点钟起了床,医院里的伤员太多了,我得去帮忙
5月14日晚,我们一行16人回到医院,两天两夜的北川行结束了。在这次救援行动中,我是首批到达现场的救援人员,也是首批目睹惨状的医疗人员。与大自然相比,人的生命真的是太脆弱了,在现场,我才真正体会到生命的可贵;在现场,我才体会到太多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感动。我一直设法与哥哥嫂嫂联系,却一直杳无音讯。家里,父母也一直在哭泣……
晚上,我异常困倦,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始终是那一幕幕震撼心魄的画面。15日早晨,我依旧在7点钟起了床,医院里的伤员太多了,我得去帮忙。
北川之行,遗憾的是,我们16人,谁都没有时间,更没有心情拍下现场的照片,因为在当时,哪怕几秒钟,现场可能就会失去一个生命,而生命真的是无价的。▲
编后:5月18日,吴坚辗转得知,嫂子在汶川地震中生还,仅受轻伤,哥哥生死不明。19日,吴坚的哥哥打通了363医院总值班电话,告知自己安然无恙,吴坚当场落泪。现在,他们已回到原单位临时办公点,开始灾后重建工作。
来源:《生命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