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导读
1 杨清是从椅子上被弹起来的,地震先是上下震,然后是前后震。他摇摇晃晃,本能地冲向门口,门是敞开的,可他就是无法接近门,突然他被甩到门边,一愣神,他竟然站在了门上,又一甩,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2 杨清醒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嘴里全是沙石。身上卡着一扇门,身下裆部顶着一根水泥桩,周围全是水泥石块等物,自己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不知道,北川县政府5层高的综合办公大楼有两层陷进地下,另外三层向后仰塌,杨清办公室已经从4层变成了2层。
3 外面下了一场雨,又渴又饿的贺晨曦三人感到一丝凉快,还以为能渗点雨水下来,等了半天没等着。就是想喝自己的尿,第一没有容器,第二趴在那里动不了。天气越来越热。终于张姐对贺晨曦和小殷说,我不行了,我缺氧,闷,受不了了,你们还年轻,要坚持住。过了半小时左右,小殷说:小贺你挺住,我也不行了,你能出去的话,请帮助照顾一下我的老婆孩子。贺晨曦哽咽着说,你不能走,你们都走了,把我一个人抛下,我怕,你要活下来,要活下来。
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之前,北川县农业发展银行营业员贺晨曦还不知道,她将度过生死104个小时
一切都没有征兆。
5月12日14时左右,吃过午饭的北川县发改局副局长杨清,正在自己的办公室整理一份送政协的报告。办公室在县综合办公大楼四层靠东。有关5月8日绵竹几十万只蟾蜍迁移的报道,大家是当作逸闻趣事来看的。何况,当地林业局解释这是正常现象,说明生态环境好了。即便没有这样的解释,人们也很难把蟾蜍迁移与地震——尤其是大地震联系在一起。
作为土生土长的北川人,杨清对地震是不陌生的。自打记事起,就经常遇到小的地震,晃一下,就过去了。时间一长,也都习惯了。杨清对地震的看法是:大地震跑不了,小地震不需要跑,一切只能靠运气了。经常震一震也许有好处,民间不是有种说法吗,偶尔患个感冒什么的小病,能放放毒,反而对身体有好处,不会攒下大病。可杨清哪里知道,这些小的地震不是放毒,而是给大灾难“打前站”的。
同一时间,北川县农业发展银行营业员贺晨曦先打开单位的第一道电子防盗门,进去关门后,才能打开第二道,而第二道与最里面的第三道防盗门间隔也就是个小方块,勉强能容纳下两个站着的人。经过这里的时候,性格开朗的贺晨曦不知道几十分钟后她将在这里度过生死104小时。
参加工作刚刚八个月,微机室员工贺晨曦印象最深的就是银行的保险门,很重、很厚而且开关有严格的规定,锁了一道,才能开第二道。
她今天的心情很好,远在成都工作的男友郑广明来北川看望她,现在她的宿舍玩电脑呢。广明平时不大说话,很清秀有时有些害羞的样子,与晨曦的性格恰恰相反。晨曦感到有时还要自己照顾他,像个姐姐似的。
那一刻来临之前的一秒钟,一切都很正常。杨清的女儿杨璐,在北川一中高二九班正在上课。早晨路过县城时,她还看到县城入口处墙上的奥运倒计时时间刚刚更新:距离奥运会还有88天。
谁能想到,地下20多公里处,几亿年来,印度板块向亚洲板块俯冲,造成青藏高原快速隆升。高原物质向东缓慢流动,在高原东缘沿龙门山构造带向东挤压,遇到四川盆地之下刚性地块的顽强阻挡,造成构造应力能量的长期积累,最终在龙门山北川——映秀地区突然释放。这一刻是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
杨清是从椅子上被弹起来的,他被甩到门边,没了知觉。醒来的时候,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嘴里全是沙石。身上卡着一扇门,身下裆部顶着一根水泥桩
这一刻来临了。
天崩地裂。
一个行人走在大街,地下突然裂开一道大缝,这个人被弹起10多米高,又重重地摔下去。
杨清是从椅子上被弹起来的。5月18日下午,正在康复中的他告诉健康时报记者,地震先是上下震,然后是前后震。他摇摇晃晃,本能地冲向门口,门是敞开的,可他就是无法接近门,突然他被甩到门边,一愣神,他竟然站在了门上,又一甩,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贺晨曦大喊了一声:地震了!与张姐和小殷三人尖叫着向外冲。防盗门还锁着。他们先把紧里面的这道门打开,然后关上,再开第二道。门设置就是这样,不然打不开。三个人,一男两女,就挤在两道防盗门之间那个勉强只能容下两人站立的小方块里。
大地在跳,在咆哮,第二道门一下子开了,倒了,紧接着,后面的防盗门连同防弹玻璃、水泥、钢筋一起砸了下来。眼前一片漆黑。三人趴倒在地。贺晨曦感到自己被重重地压在地下,上半身在外面,腰部以下被压住了。这时她听到了张姐的叫声,小殷也在她后面喊。防盗门等物压在张姐和小殷的身上,张姐和小殷压在贺晨曦的身上,张姐的头在贺晨曦的背部,小殷的头在贺晨曦的腰部。
贺晨曦的脖子被一根钢筋卡住动不了,右手也被钢筋夹住,身上压着两名同事和一个防盗门。张姐说:我的腿被砸坏了,估计变形了。小殷说:我的锁骨和腿都断了,疼死了!
杨清醒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嘴里全是沙石。身上卡着一扇门,身下裆部顶着一根水泥桩,周围全是水泥石块等物,自己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不知道,北川县政府5层高的综合办公大楼有两层陷进地下,另外三层向后仰塌,杨清办公室已经从4层变成了2层。
他开始喊,喊救命。过了一会听到有人叫他,声音是从废墟中传出来的,很熟悉。听出来了,是同事小王。
小王告诉杨清,他埋的不深,正在自己往外挣扎,出去后他立即叫人来搭救杨清。
一会儿,杨清又晕过去了。
小王逃出后,带人来救杨清,但是找不到位置,也听不到杨清的声音。大家都以为他已经不行了,只好撤离去寻找其他的幸存者。
杨清想的是一定要活着出去,女儿杨璐明年就要高考了,将来考上大学,自己还要供她呢。她妈妈一个人供不起的。杨清不知道,自己在县农行工作的妻子已经遇难了
5月17日上午,在北川县曲山镇解放军452医院的救护所里,贺晨曦躺在担架上,男友郑广明在给她扇扇子。
贺晨曦说,我们三人自始至终都很清醒。没怎么一会儿,他们就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呼救声,后来还听到了直升机的声音。大声喊问周围,没有听到其他同事的回应。
大约过了几个小时,外面有人与贺晨曦他们搭上了话,开始营救他们,他们在里面很振奋,感到自己有救了。过了一会儿,外面的人告诉他们,埋得很深,靠人的手没办法救他们出来,等解放军来了再说吧。
他们哪里知道,北川县城已经平了,通讯中断。山体滑坡巨大的石头滚下来,中断了交通。救援部队两天后才勉强能够进县城。这之前,全是灾民以单位、家庭、亲朋在组织自救。
杨清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还有电,但是没有信号。
他赶紧关掉手机,等明天通讯开通了,把电话打出去,大家就会来救自己的。
贺晨曦和杨清他们趴在废墟里粒米未进、滴水未入,支撑自己的强大信念就是党和政府肯定会来营救他们的。贺晨曦他们先是轮流大声喊,后来为加大声音,又一起喊。杨清起先是喊,后来嗓子哑了,就拿着一块石头,有规律地敲。想尽一切办法,把生的信息传出去。只要外面知道他们还活着,就一定会救他们的。
贺晨曦给张姐说,我们一定要活着出去,一起购物。我还没结婚呢,等我结婚的时候,你们两位给我做伴娘、伴郎。
杨清想的是一定要活着出去,女儿杨璐明年就要高考了,孩子在全县最好的中学北川一中读书,将来考上大学,自己还要供她呢。他妈妈一个人供不起的。杨清不知道,自己在县农行工作的妻子已经遇难了。女儿杨璐在地震的时候,全班迅速撤离,幸存了,但北川一中2800人,有1800人没有逃出来,县城附近的新校区,被山体滑坡彻底冲垮,只剩下一面国旗和一块学校的牌子。
大概是第二天吧,杨清以自己睡觉和睡醒来判断时间。他又打开手机,还是没有信号。
外面下了一场雨,又渴又饿的贺晨曦三人感到一丝凉快,还以为能渗点雨水下来,等了半天没等着。就是想喝自己的尿,第一没有容器,第二趴在那里动不了。
天气越来越热。终于张姐对贺晨曦和小殷说,我不行了,我缺氧,闷,受不了了,你们还年轻,要坚持住。
贺晨曦说,张姐再坚持坚持,救援部队很快就到了。
张姐说,我已经尽力了,我先走一步。妈妈,女儿对不起您。
过了半小时左右,小殷用微弱的声音说:小贺你挺住,我也不行了,你能出去的话,请帮助照顾一下我的老婆孩子。
贺晨曦哽咽着说,你不能走,你们都走了,把我一个人抛下,我怕,你要活下来,要活下来。
讲述这些事的时候,贺晨曦满眼含着泪水,她说,你不知道自己两个朝夕相处的同事死在自己身上的感觉。那种绝望和无助!
杨清仍在顽强地敲打着墙面。他计算了一下,救援部队应该已经到了。
地震发生后,温家宝总理立即开赴灾区指挥抢救。绵阳武警立即出发,赶赴北川,重庆特警和消防总队接到公安部命令,星夜兼程赶往北川。由于道路受阻,克服重重困难后,重庆救援部队,在5月13日晚上赶到北川,当夜从北川一中废墟中救出11名师生。
5月16日13时10分,在废墟内被困95小时的杨清获救;22时30分,被困104小时的贺晨曦获救
5月16日。
地震发生时,郑广明脱险了。他首先跑到农发行,看到的是一片废墟。他开始喊,喊了半天,没人应答,又回到恋人宿舍的位置,也成了废墟。还是没见到人,又回到银行废墟,又喊。一天时间,郑广明去找了无数趟。后来感到可能是被救走了。他就往绵阳赶。贺晨曦的父母在绵阳。
到了绵阳一问,贺晨曦没有回来,郑广明就与贺晨曦的父母还有绵阳农发行的领导组织几名员工,返回北川,再次寻找。仍没有消息。
5月16日早晨5点,郑广明再次来到北川,刚到县城口,就看到几名志愿者站在农发行的废墟上喊:这里还有活人!
疲惫不堪的郑广明立即飞奔过去。
废墟里的贺晨曦背着一个防盗门和两名同事的遗体,听到外面的呼喊声后,用最后的力气应了一声。等听到贺晨曦的声音时,郑广明简直不敢相信。她以为男友已经遇难了。
郑广明发现这个位置很刁钻,只有把头伸进一个洞里,才能听到贺晨曦的声音。
贺晨曦说,你哪里也别去,陪我说会儿话。
郑广明趴在水泥板上,头探进去,陪自己的恋人说话。志愿者跑去告诉消防人员,快来救人。
杨清听到外面的敲击声时,是5月16日早晨6点左右。他赶紧用敲击来回应。外面又敲,他再回应。外面大喊,这里还有一个活的,快来人。
喊的人是北川县副县长瞿永安,他的10名家人在地震中遇难。剩下他和在清华读书的儿子。
他负责这一带的救援指挥工作。他的嗓子已经喊哑了。
5月16日上午11时,健康时报记者赶到救援现场,并且盯守在最前线。
北川县政府综合办公大楼已经垮了。楼的东西两头,盐城消防队员分两个小组在救援。东头是杨清,西头还有两名幸存者。
健康时报记者盯守在杨清这边。
杨清所处位置距外面大约2米,中间有一块预制板。消防队员先把外面的预制板用钢钎一点点敲击出一个洞,让很瘦小的队员吴淘先钻进去,摸清情况,把周围固定好,用专用器械支撑住,再进行进一步的营救。
杨清说,感到很困,想睡觉。队员们大喊着:不能睡!不许睡!别睡!
这个位置,至多能容纳4个人。消防队员轮流用钢钎锤砸已经砸开的洞口,要大到足够能够把幸存者拽出来。
队员们大口喘着气,汗水滴滴答答往下掉,楼还在晃动。五层楼有两层陷进地下,上面的三层仰后倒去,被后面的一栋楼挡住了,但从早晨开始,那栋楼也开始不断倾斜,如果垮了,县政府综合办公楼的残楼还会二次垮塌。抢险队员也很危险!
东头传来急促的声音:“你已经喝了水了,不能再喝了!”原来那边的被困者要喝水。
健康时报记者从消防队员凿出的那个生命之洞里,借着手电光,看到一只已经快要发黑的胳膊,队员说,那就是幸存者的。
洞终于凿到了理想的大小。两名队员下去,清理出挡住杨清的杂物。把门锯开拆碎,用千斤顶把他裆部的水泥柱顶开。
最先上来的是杨清的手机。
健康时报记者刘桥斌取出里面的卡,装在自己手机上,开机就接到一条短信:“我是李鲲,小姨夫你充电了给我联系。”
刘桥斌立即给李鲲打通电话,告诉他正在营救杨清。
第二个出来的是杨清的钱包,里面有他的身份证。
现场指挥的盐城消防队参谋长命令,立即把担架递上来。废墟下面,密密麻麻站了一大群人,都抬着头,眼巴巴地看着上面。
在参谋长指挥下,5月16日13时10分,在废墟内被困95小时的杨清,终于救了出来。
就听见一个消防队员大喊着:他给我说谢谢了!他是清醒的,没问题!
二炮总医院医疗队员守候在下面,副县长瞿永安用嘶哑的声音喊着:请大家留出一条通道!
杨清血压70/40mmHg,心跳120/分钟。生命体征还算可以。左手臂骨折,全身挫伤。
20分钟后,大楼东头营救结束,有一名幸存者被抬了下来。等候的人群里,有一名中年女性,被另一名女伴搀扶着。她远远地看了一眼担架上幸存者就喊道:没错!没错!是我家老徐!
这名获救者是北川经济局的公务员徐勋华。
随后,消防队员小心翼翼抬出了一个尸袋。
一名消防队员擦了一把眼泪说:11点的时候,他还要水喝,现在却……
5月16日22时30分,经过14个小时的奋力营救,被困104小时的贺晨曦获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