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本文作者的父亲偏瘫失语大小便失禁已经8年。当一个人偏瘫失语，已经到了连自杀都不能，离开亲人的照顾可能连一天也活不下去的时候，他有多难？他的内心世界是什么样的？他还有爱吗？还知道爱吗？读完这篇文章，或许能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思考。
偏瘫父亲买壶油也会很自豪 老三逗父亲，问他：跟谁最不亲呢？老大、老三、老二？父亲说，老二。也就是我。病房里的人都笑了。父亲看看我，一脸的歉意，摇着手说，不是不是。
父亲沉默着。这是父亲的常态。自从生病后，脑出血、偏瘫、失语、大小便失禁，8年了。父亲很少说话，很少激动。
父亲是在2000年10月31日第二次脑血栓发作，造成现在这种状况的。
我从北京赶回去的时候，他刚从昏迷中醒来，看了我一眼，再没有理我。
在家呆了一周，父亲的病情比较稳定后，哥哥召集我们兄弟几人商议父亲的治疗，他主张去北京看病。
但是，家里的长辈们都不同意，担心路上受不了。一个老医生也不主张这么早颠簸。其实，脑血栓的康复治疗，应该在急性期过了的当天，也就是脱离危险后就开始。可那时候，大家都有些慌乱。所以当时没有马上决定走。
后来决定，在当年12月初去北京。我负责联系医院住院，哥哥负责找救护车往北京送。
后来听妈妈讲，在等车的那几天，已经从医院出院回家的父亲，突然用含糊的口齿问妈妈：看这样子，是不是不让我去北京了呢？
妈妈说没有，在找车呢。
到了北京，直接住进医院。那时候，父亲的神智还好。一次我和弟弟逗他，问他跟老大亲、老二亲还是老三亲呢？爸爸想了一下说，都亲。又问，跟谁最亲呢？老三、老大、老二？父亲说，老二。弟弟又改了一下顺序，问：老大、老二、老三？父亲说，老三。原来，谁的名字放在最后面，他就只能记住谁的名字。
老三逗父亲，问他：跟谁最不亲呢？老大、老三、老二？父亲说，老二。也就是我，病房里的人都笑了。父亲看看我，一脸的歉意，摇着手说，不是不是。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我听到父亲在闹，忍不住了，冲过来使劲把他按住说：你必须听话，不然我们就不要你了！反抗了半天，怎么也拗不过我，父亲突然一下也不动了，张开嘴，哇哇大哭起来。
有时候，我在想，老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不会说话了，偏瘫了，脑子还在运转吗？他怎么看待自己的病呢？
可惜，这些他都回答不了。
经过观察，我发现父亲当时处在一个很敏感的状态。好像对自己的病感到很难为情，担心子女们会因此看不起他，所以在极力维护自己的权威。
有一次我在跟父亲说话的时候，语气比较怠慢，他一下子就火了，直起腰，坐在轮椅上，青筋毕露，对我大骂不已。病了后，他就是骂人的话讲得很清楚，不过也就那几句。父亲骂了半天，又用拐杖扔我。我躲在一边。等了一下，父亲指着地下的拐杖，看着我，严厉地做了一个姿势，让我把拐杖捡起来，还给他。那份威严，与过去相差无二。
2002年的9月底，父母来到北京，跟着我一起生活。那时，我想的是要创造人间奇迹，让父亲在自己手里康复，站起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每天回到家，跟他聊天，给他洗脚，帮着按摩。
只要听说哪里有好药，一定想办法买来。
但每天晚上，父亲与母亲的战争都不停。
母亲给他接尿，他把尿壶不是扔了就是倒扣过来，好像故意似的。气得妈妈直哭。
天天晚上如此。记得有一天，我加班写稿子到凌晨一点，好不容易刚睡下，又听到他在闹。实在忍不住了，冲过来夺过尿壶，使劲把他按住，大声说，今天你必须听话，不然我们就不要你了！父亲被我按住后，极力挣扎，突然完整说出了一句话：“把你家的！”——这是我老家大人说小孩子的，有时是亲切的笑骂，有时是对那些自不量力的孩子居高临下的一种呵斥。意思是，就你这样的，也在老子跟前耍横？
反抗了半天，怎么也拗不过我，父亲突然一下也不动了，张开嘴，哇哇地大哭起来，完全像一个孩子。
妈妈见状，又过来劝我别这样，说他不是故意惹咱们生气，他是糊涂了才这样的。我说我也知道他是不懂，可天天这样，会把您耗死的。妈妈说，遇上这样的事情，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坚持下去。你爸比我们更难。
老人病了，特别是患了偏瘫失语这样的疾病，无法与我们正常的交流，亲人们给他吃，给他喝，给他尽可能好的生活条件，但有几个人能走进他的内心世界？一方面，他要与疾病斗争，忍受疾病的折磨，另一方面，他还要克服疾病带来的沟通障碍，让自己能尽可能地接近正常人的世界，得到他们的帮助。他们是孤独的，心是寂寞的，更是痛苦的，这种情形又是无法改变的，直到走到生命的终点。
自从那次后，父亲再也不对我发火了，再也不在我面前试图维护自己的权威了。有时看我的眼光有些陌生。
不久后，我带女儿去看一个马戏团的表演，里面有一个驯虎的节目。那只老虎看上去很老了，钻火圈的时候，踟蹰着不愿意跳，驯兽师就在旁边甩鞭子吓唬，老虎使劲地摇着头，但很无奈，最后还是钻了。那一刻，看着那只苍老无奈的老虎，我突然想起了父亲，感到自己那天晚上实在是太不孝了。
可有时候，面对一会儿清楚，一会儿糊涂的父亲，当他执意要做明显错误的事情，你又做不通工作时，又该怎么办呢？
一天，妈妈对我说，你爸前几天说肚子疼，给他喝盐开水，吃去疼片，都不顶事，给他刷牙时，才看到他的嘴里长了一个大火疱。他知道自己不舒服，但连地方都指不对了。
我推着他出去散步，顺便买一壶油，放到他腿上，他抱得紧紧的。回到家，使劲看我，一脸期待。我赶紧告诉妈妈，今天的油是爸爸抱回来的，他笑一下，比较骄傲的样子。
2006年春节，妈妈决定回趟老家，看望她88岁的老母亲。走前的那天晚上，父亲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指隔壁的房间。那时老三还没买房子，与父母住一起。妈妈就把老三叫过来，父亲指指远方说：回……回家，买票去。
妈妈赶紧做工作，说自己回去几天就回来，老二老三陪你，别担心。
老三后来告诉我，第一次见到父亲用巴结的媚笑，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让去给他买票。在北京住了快7年了，他仍旧认为这里不是他的家，他还是想着那个小山沟。能说他糊涂吗？
母亲身体不舒服，我带母亲去看病，走了后，父亲在家一直焦躁不安。一回家，他看到母亲马上问：怎么样，重吗？
一次母亲和大姐几个人出去一下，让我看着父亲。我有急事也要出去，就告诉父亲，我出去一下，你看着家。父亲点点头。等我回去的时候，老人家一个人端坐在轮椅上，把拐杖横放在腿上，能动的那只手紧紧握着拐杖，做好“战斗准备”。
我夏天推着他出去散步，顺便买一壶油，放到他腿上，他抱得紧紧的。回到家，使劲看我，一脸期待。我赶紧告诉妈妈，今天的油是爸爸抱回来的，他笑一下，很骄傲的样子。
老三全家到了北京后，他的孩子一次考试不理想，老三很生气，在那里发火，突然我们听到父亲嘿嘿的笑声，指着老三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大家全笑了，老爷子这是在告诉老三呢：还记得你小时候不好好学习是怎么气老子的吗？
我们的孩子有时不听话，我们一生气，做出要打人的样子，孩子们一般马上想到的是往爷爷那里钻。
所以妈妈说，你爸有时候糊涂，但是遇到大事，不糊涂，很清楚。
好像是2001年的时候，老家公司的一个老人猝死了。大家都在议论这事。那时老三还在公司保卫处上班，单位的几个人在议论那件事情。其中一个人说：这样好，自己少受罪，子女少受累。说话间，看见老三也在跟前，摇摇头顺口说，像老三他爸似的，多受罪呀。老三马上回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说，你爸要是病了，你就要把你爸捏死？把那位老兄差点噎了一个跟头。
世间有很多东西确实是无法选择的，老人家的生活被疾病打乱了，身体被打垮了，只剩下半条命，神智不清。就靠着一半残存的生命，在家人的帮助下，建立起生命支持系统和生活系统。他的病情，当然不可避免地给亲人们的生活带来麻烦甚至是很大的麻烦、拖累，这是不容置疑的，但也是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诠释着生命的意义。（广 林）
不必和偏瘫患者计较对错
李金，北京医院神经内科主任医师。长期从事脑血管病、癫痫、帕金森病等方面的临床医疗工作。出诊时间：每周二、三上午。
看到这位患者的描述，也看到了多少年来我的许多患者的身影。
脑血管病是一个致残率很高的病，即使保存了生命，但是失去了灵活的肢体，而且恢复非常有限，因此，在发病时要快速到医院就诊，让医生尽早给予最合适的治疗。医学界有个说法：时间就是脑。
文章中，患者在病后和老伴“战争”的事情，给我的感触最多，也最深。脑的病变损害和心理问题的交织，使偏瘫患者他们不能如往常一样处理事务和情感。因此当他们坚持做某一种我们认为错误的事情时，不必追究谁对谁错。
我们做医生的，总强调预防比治疗重要，在脑血管病方面尤其如此，平时把血压、血糖、血脂控制好，不吸烟、定期查体，如果发现血管的问题或心脏的问题，及时诊断遵医嘱坚持治疗而不是道听途说，再加上合理健康的饮食、积极根据自己的身体情况安排运动，会大大减少患脑血管病的可能。
